王威廉：未来那迫不及待的邀约

●王威廉

去年初，我受邀写了一篇文章，名为《新一年，把时间中的希望释放出来》。倏忽之间，一年已尽，编辑老师又嘱我写写这一年的感受。这让我无法拒绝，就像是年末的我必须回应年初的我。

我记忆非常深刻的一个细节是：2023年元宵节刚刚过完，次日清晨，我就坐高铁去了广西贵港，延续2022年的一份执着多次的邀约。那份邀约真的很不巧，它所计划的时间总是落入干扰之中。当这次旅程终于成行之后，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。尽管当时天气阴冷，路上行人还不多，但我深感幸运。我想，2023年初这份得以顺延完成的邀约便是一种象征：多少未能如愿的计划在2023年成功实现了。人们从健康、生理、心理等状态中逐渐恢复，小心翼翼地尝试唤醒那些尘封心底的念头。

这种幸运的本质实则是一种幸存。过去一年，我和朋友们都经历过了病痛。疾病与生命如影随形，绝不是偶发的，因此，我们要对人与自然、人与社会的关系保持足够的敬畏。

这一年，每个人都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了更加活跃的一面，人们需要释放过去三年那些凝滞的情绪。但是，我们终归冷静下来了。静水流深，生活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产生断裂式的跃进，很多后续影响还是需要一个过程来消化，很多的情况也需要我们产生与之对称的适应能力。

过去这一年注定与众不同，因为它极为奇特。这一年就像是搭在弓弦上的箭，那个紧扣的手指松开了，箭迅速飞出。太快了，我们很快便看不清箭出发的地方。很多事情，仅仅一年，居然已经觉得如此遥远，一切都被迅速推远。但另一方面，这一年又被来自过去的无形丝线缠绕着，解开它们并不容易，这就像是飞箭在空中难以摆脱重力与空气阻力的影响。

新的重大变化也在这一年发生，被人们既津津乐道，又视为稀松平常。

我指的是AI技术在这一年继续升级换代，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，更强大的AI程序所展现出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。未来在加速到来。

我在广州港及相关企业进行调研和举办讲座的时候，都看到了智能生产设备将人们从劳动密集型产业中解放出来的场景：原本人头攒动的港口现在几乎没有人影，而工厂里一两个工人就能控制一整条生产线。因此，我的讲座主题就围绕着“无人时代”的人生价值来展开。从工业流程中解放出来，自然也意味着风险，大量的劳动力需要转移，也许又将成为一个时期的时代难题。从文明的角度看，智能化时代将会大大提升人们的创造力。反过来说，创造力也成为人类确证自我的重要方式。

当我们跟AI对话的时候，如果你问只是普通的知识问题，那么机器将会战无不胜，永远对你构成碾压；但你具有超越性的思想，想要借助已有的知识发现新的事物，那么现阶段AI的回答将远远无法满足你的要求。提问比回答意味着更多。提问的能力更关乎真正的创造力。这应该成为某种新的思路，尤其是对我们的教育而言。

因此，面对知识记忆和语言能力已经超过九成人类的AI，我们也不用过于害怕。从知识和艺术的要求来说，AI所提供的只是一个及格线，是远远不够的。AI的意义在于，人类的知识积累效率在个体层面上得到了极大的优化。AI将和每一个人类的个体相结合，每一个人将会随时接通人类知识的总库存。人机共生的时代已经开始。

AI是跨国界、跨语言的，它破除所有的障碍，但与此同时，它又在另外一个更大的层面上，构成了全人类的一个“异己”的力量。我们担心AI的觉醒，就是担心这种异己力量的反噬。从某种意义上说，我们与其担心外星人来地球毁灭我们，不如担心获得意识的AI会不会毁灭人类，外星人与AI都是人类的异己性存在。

面对这样的裂变，人生的意义问题在未来将变得越来越重要。

意义从何而来的？虽说这是一个自己为自己提供意义感的时代，但是意义感不是意义，意义感是容易破灭的。个体很难为自己提供终极意义，要知道，意义就是文化结构的灵魂，真正的意义还是来源于人类整体性的一种认同、一种希望、一种信念。这种信念不仅仅是观念性的，更是实践性的。

那么，我们的幸运就不仅仅是幸存，还因为我们将成为文明大转型时期的见证者。作为一个转型期的人，他的经验与观察更有意思，也更有价值。他的每一次思考、每一次表达、每一次发声，都在为一种新的文明形态提供某种可能性。

2023年，像蛇皮一样褪去了。也许，新的机体正在旧皮之下积蓄着力量，在新一年里，即将焕发生命的光泽。